轉天是周六，謝安沈依然要去畫廊打工。自那天之後，她沒再見過Adrian。向孫經理旁敲側擊的問起時，他也只說是一個朋友，別的並沒有深談。

和齊雲鬧出這檔事後，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用她的電腦，雖然她並沒有提起過，不讓她用她的電腦。

畫廊的生意依舊冷清，謝安沈坐在老位置上有些百無聊賴。偶然看到面前的電腦，忽然想到是不是可以用這臺電腦寫稿子呢？自答應Vivian起已經過去了三個月，緊趕慢趕將將完成了一半進度，也就是說她還有十萬字的稿子沒有寫。

大三進入了後半年，各種課業相對的會更加忙，她只能盡量往前趕，否則是不能如期將稿子交給Vivian的。不過如果被孫經理發現她在畫廊上班時間忙別的事情，會不會被開除掉？說實話，她有些擔心。

中午休息時謝安沈要外出購買午餐，孫經理叫住她，讓她多準備一份午餐。她心中一動，“是誰要過來？”

孫經理只是說，“你認識的人。”

她認識的人？Adrian？不知道為什麽，想到這個人、這個名字，她的心就鼓動得很厲害。

“新增的午餐不要放辣子。”在謝安沈出門後，孫經理忽然追出來叮囑道。

原來他不能吃辣。她答應著，嘴角泛起笑，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腳步變得輕盈飛揚。以行軍打仗的速度奔回來，在畫廊的周圍勘察一番，不由得有些失望，因為她並沒有看到上次那輛拉風的紅色跑車。

難道她猜錯了，孫經理口中的那個人不是他？

推開畫廊的大門，撲鼻而來的是一股熟悉的咖啡香氣。她怔了怔，才意識到這是上次Adrian沖調的那種手磨咖啡。沖動地快走了兩步，可是卻在以為他會端坐的老位置上撲了個空，他並不在歐式落地窗前。

謝安沈提著裝午飯的袋子，忽然覺得剛剛急速奔跑過的大腿此刻很是酸累，一點也不想再動。不知道為什麽，忽然很失落，失落無比，失落的近乎在出神。是的，她在出神。所以意識到手中的袋子好像被人接過後，她被嚇了一跳。

受驚的手肘後撞，摩擦過面料細膩的白襯衫，飄入鼻端的還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淡香，繚繞勾人。這迥異於咖啡香氣的熟悉淡香令她心跳漏了一拍，後知後覺回頭，正看到Adrian微微皺起一邊眉毛的臉。

“看不出來，你的手勁還挺大的。”Adrian一手提著午飯袋子，一手揉了揉被她撞到的胸口。

她有些說不出話來，只是怔怔地看著他。面前的這個人好像被鑲嵌在精美的畫框中，背後攏金，極致輝耀奪人，可是氣息卻是熱的，很近，令人忍不住屏息。

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，“怎麽，看到我高興得傻了？”

高興。是的，她此刻確實很高興，因為他的出現。只是卻不能被他知道，原因是什麽她還沒想明白。

“我為什麽要高興？”她故作不在意地經過他身邊，“你怎麽又來了？”

“蹭午飯啊。”他懶洋洋地回答，然後伸手扒了扒袋子中的午飯，“哪個是沒放辣子的？”

她故作驚訝地捂住嘴，“怎麽辦？我是在一家川味館子裏買的午飯啊。”

Adrian的手僵在，不確定地重覆了一遍，“川味……館子？”

“對啊。他們那裏的菜只有三種選擇，微辣、中辣、重口味，你懂的，辣子是和食用鹽同等地位的哦，所以沒有不放辣子的說法，就像誰炒菜都會放鹽一樣，懂啦？”

Adrian將手從袋子上收回來，“這附近難道只有川菜館嗎？”

“不是啊。”她扮無辜地看著他，“我喜歡吃川菜啊，孫經理也喜歡，我們平時都是這麽訂餐的。”

Chapter20

“孫經理沒有對你說嗎？”他問她的功夫，孫經理也正好過來，“怎麽了？”

她終於忍不住笑場，捂著肚子搖頭，“沒什麽。”從袋子中拿走自己的飯盒，然後對Adrian眨眨眼，“最下面的那個，是你的。”說完後，快速閃人。

她自然沒有忘記孫經理的叮囑，甚至特意找餐館的服務生要了筆寫在飯盒上，以免孫經理和Adrian將飯盒拿反了。

她一邊快速扒飯，一邊打開電腦上的WORD文檔。現在是休息時間，就算寫稿子應該也沒問題吧？於是她用右手拿筷子，左手敲字，就這麽混亂的忙碌起來，等到咽下最後一口飯時，已經寫完了一大段。

心滿意足地站起來，想要去將空飯盒處理掉，一擡頭正看到站在身旁的Adrian。他輕手輕腳好像一只狡猾的貓，謝安沈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靠過來，又在她身邊駐足了多久。因為太過驚訝，她最後倉皇咽下的那口飯開始在嗓子眼裏打嗆。Adrian眼疾手快閃身躲過了她的米飯攻擊後，忽然微微笑起來。

他端著一杯咖啡，姿態優美，可是他笑起來真是很沒有樣子，一時間令她只想到一個詞，花枝亂顫。額，雖然用這個詞形容一個男人好像不怎麽適合，可是……她又趁著他笑的時候註目看他，他的容貌在男人中真是偏陰柔太過，就是俗稱中的男生女相。

“餵，你這是在工作時間做私人事情吧，你說我要不要去告訴孫經理呢？”

她知道他在報剛剛的戲弄之仇，“我只開個玩笑嘛對不對，你看我還在飯盒上標註了無辣子呢，多用心是不是？”見他似笑非笑看著她不說話，她又說，“現在是休息時間對吧，所以不算工作時間，做點私人事情也沒什麽啊。”

他點點頭，表示認同的摸摸下巴，“照你這麽一說，也挺有道理的，好吧，我可以不去揭發你，不過寫的東西讓我看看。”

他人高腿長，她又拿著一個飯盒顧左失右，所以他一下子就坐在她的位置上，擡手便點開了她放在桌面上，還沒來得及轉移走的WORD文檔。

她立刻手忙腳亂的想去捂住屏幕，可是他僅僅用一只手便捏住了她的胳膊。他的手指細長，帶著微涼，其實也沒使多大的力氣，可是她卻一下子就頂不住了。

他僅是略略掃了一眼，就喃喃地說，“是小說？”聽語氣，有些詫異。

她有些窘迫，“怎麽，不行嗎？”

“青春紀念……這篇文是你寫的？”他又繼續看了一會兒，才仿佛要和她確認什麽一樣，認真地凝視著她。

她先是愕然，後又因為他語氣中的那抹懷疑而微惱，“你什麽意思？是我寫的，又怎麽了？我告訴你……”

“餵。”他低聲打斷她，語氣既像似笑非笑，又似無可奈何，“你，從來沒在網上搜過自己寫的這篇文吧，對不對？”

上網搜自己寫的這篇文？她腦子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。他說的沒錯，她確實沒有搜過這篇文。她基本上是每寫完一萬字就給Vivian傳一次稿子，這是她收了Vivian的預付款之後，Vivian又額外提出的一個要求。

謝安沈每天的時間都安排的很滿，除了上課和打工之外的時間，她基本上都用來趕稿子了。盡管如此，她還是覺得生命是如此的緊湊，事情多得仿佛永遠都做不完。她用齊雲的筆記本電腦趕稿子時也會掛網，不過主要是為了及時接收到來自Vivian的消息而已，基本上不會去瀏覽網頁，更不會異想天開在網上去搜索她寫的這篇文。一是因為沒時間，二是絕對想不到。

可此刻聽到Adrian這麽說，她忽然產生了某種疑惑。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？雖然認識他的時間並不久，但是她覺得Adrian絕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，他既然這麽說了，一定有他這麽說最恰當的理由，雖然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麽。

她的表情錯愕的如此明顯，他看著她了然地點點頭，“這麽說是根本沒有搜過嗎？”

她試探地問：“你的意思是網上可以搜到這篇文？”不會吧！稿子是直接傳給Vivian的，中間絕沒有經過第三人的手，既然網上的稿子不是她發的，那麽是Vivian發的嗎？

雖然做了Vivian的槍手，但她對那些圈子中的事情卻並不了解。稿子是要投給出版社的不是嗎？如果發到了網上，弄得人手一份TXT，怎麽還會有人去當冤大頭，再花錢買書呢？

“宣傳吧。”Adrian忽然開口，截斷了她的遐想，“現在很多作者都是先在網上發布自己寫的作品，然後積累了人氣和熱度之後，才會再投出版，而這個時候出版社出於市場的考慮，會更容易通過這類圖書的選題，從而讓作者的出版之路更順暢。”

她用吃驚且崇拜的眼神瞪著他，直到將他看毛了，“幹嘛？”

“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？”她的內心確實充滿了疑問。

“這個啊……”Adrian摸了摸下巴，“我認識一個朋友，她在一家很大的出版機構做總編，怎麽樣，厲害吧？”

“去。”她哼了哼，“厲害的是你的總編朋友吧？和你有什麽關系。”

“哎，我好心提醒你，你怎麽還這副態度？”

收拾完飯盒回來，Adrian已經不知道晃到哪裏去了。本來連貫的思路被中午的插曲打亂，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要進行哪部分了，於是她坐在電腦前發呆，直到不由自主地點開了IE瀏覽器。

Chapter21

她在做什麽？她想做什麽？

她瞪著瀏覽器出了一會兒神，終於還是認命地敲下了“青春紀念”幾個字，回車後，便在搜索出來的一連串信息面前傻掉了。

從來不知道在網上搜出自己寫的東西時，會是這樣覆雜的心情。這一瞬間的情緒十分微妙，她很難確切地解釋清楚。

網頁上鋪天蓋地全都是有關《青春紀念》一文相關的消息。點開了排在搜索欄第一位的消息鏈接，進入後發現是一家文學網站，名字叫做千裏鴻書。

在這家網站上連載正歡的就是她目前執筆在寫的小說《青春紀念》，只不過作者的名字叫做薇薇安。

薇薇安？Vivian。

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，也明白了Adrian剛剛問話的意思。

一路看下來，心情更加覆雜。Vivian將她原定的章節打散，改成了網文連載的篇幅和形式，每三千字一個章節開始在千裏鴻書連載。按照連載日期往上推，Vivian連載第一章的時候恰恰是她第一次交給其一萬字後的第三天。此後，Vivian每隔一周更新一章，目前網上的連載已經到了五萬字。謝安沈點開連載的最後一章，結尾處斷得很微妙，恰恰是個引人入勝的小高潮。

關閉尾章頁面，她發現Vivian最後的連載日期是上個月初。也就是說她已經近一個多月沒有繼續更新文章了。而截止到目前，她已經交給她整整十萬字的稿子了，剩下的五萬字去哪了？

除了這些，最令她驚訝的是那些數量驚人的反饋。是的，很令人吃驚的數字。點擊量、留言數、下載數、轉載數、書評數、關註度。這些所有的所有，就是她所指代的數字。多到超乎了她這個原文章作者所能接受的程度。

不、可、思、議。

除了這個，她不知道還該想些什麽。

她點開了排在文章下最前列的一條書評。點開後，密密麻麻的文字撲面而來。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因為看過這本書而產生如此多的感慨，而這些感慨最終匯聚成這樣驚人篇幅的評論和熱情，在稱呼著作者的親切字眼裏，幻化成形。

看到最後，忽然有些惘然。不，是忽然有些心酸。不知道為什麽，當看到作者一欄寫著薇薇安的名字時，謝安沈忽然覺得惆悵莫名。又或許是看到了那些始料未及的熱情，那些熱情原本應該屬於她，可如今它們紛湧著全都撲向了Vivian。

後悔？因為給別人做了嫁衣？

失落？真正的執筆者被公演落幕後的空虛淹沒？

嫉妒？那些熱情和追捧本該屬於她？

她忽然想到了那夜在泰安路的星巴克咖啡館，Vivian對她說過的話。

“大神辛雨薇，她的粉絲數是六千萬！這麽多人關註她的微博……這就叫人氣！這才叫成功！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爬到她那樣的高度……”

她如此清楚地記得那夜Vivian曾經說過的話，也記得她對於Vivian這種虛榮態度所暗自給予的評價：為了成名，不懂滿足，精神空虛……

她雖然拿了她的錢，做了她的槍手，可是卻在心底暗暗瞧不上她的行徑。如今呢？她像個白癡一樣，呆呆地坐在電腦前，在這一刻裏，在想什麽？後悔了？失落了？還是嫉妒了？她為什麽不敢大聲地自我反駁說沒有？她在心虛什麽呢？在看到Vivian用了這篇槍手稿後獲得的意外成功，她又在暗暗想著什麽呢？

她無言以對。

下午，畫廊依舊沒有什麽客人。謝安沈情緒萎靡，坐在電腦前發呆。孫經理依舊呆在他的經理室中，而意外來客Adrian則一派悠閑地坐在落地窗前打他的手提電腦，一副很忙碌的樣子。

她的目光間或與他在空中相遇，他都是一副了然又好笑的姿態，令她更加郁結。他是她壞心情的始作俑者，她現在心情如此差，他卻悠閑得好像在度假，令她很難心理平衡起來，於是瞪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怨念。

他唇角微翹，下午的微光零星灑在他的身畔，襯托著那抹笑，就好像一場慢鏡頭中的老電影，令人舍不得分神一眼。可是即使用力去捕捉，那些由他所代表的美好卻終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淺淡，直至消失。

忽然覺得，他的好看有些令她傷感。而這份傷感的心情急需要用文字記錄下來。這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情緒，突如其來的令她詫異，卻控制不了。她意識到時，已經重新打開了那個令她心情不好的源頭，那個中午剛被Adrian突襲過的WORD文檔。

她垂下頭，忙著記錄下剛剛一閃而過的心情，這恰如其分的心情正好和目前有些進行不下去的小說情節相吻合，令她有一種需要立刻記錄下來的沖動。

她垂下頭，避開了Adrian看過來的眼神，可是藏在電腦屏幕後的臉卻緩緩燒紅起來。她才不會承認他是她的靈感，她的繆斯“男神”呢。

只是從來沒有哪一刻，她對畫廊中的靜謐如此的痛恨。因為身在靜處，即使她將敲擊鍵盤的聲音刻意壓到了最低，可是卻依舊難以掩藏她在上班時間開小差的行為。就算身在走廊那端辦公室中的孫經理聽不見，坐在不遠處落地窗前的Adrian必然聽得很清楚。

她忽然有些豁出去了的情緒，不再擡頭去觀察Adrian的神情如何，只是埋頭開始碼字。等她再度擡頭時，日暮西斜，如焦糖色的黃色光潤爬上了畫廊的落地窗。一片暗金色中，黃昏即將來臨，整個畫廊沈浸在一片安詳和寧靜中，美得正好像一幅畫。

Chapter22

或許該說美得好像一幅畫的，是站在落地窗前的那個人，那個一身白衣，容貌沈浸在落日的光影裏，可是輪廓卻精致絕倫的那個人。他拿著手機，不知在摁著什麽。

一片幽靜中，謝安沈默默地註視著他，可是她的手機這時候卻響了起來，令她吃驚後驀地回神。

是信息提示音，有一條新信息。

她點開後，那信息是：生氣了嗎？好吧，作為賠禮，我晚上請你吃飯，趕緊接受了吧。Adrian。

謝安沈吃驚擡頭，美麗的晚霞餘暉裏，Adrian邁步走向她。她明明應該聽到他的腳步聲，可是最後一聲聲鼓噪得厲害的，卻是她的心跳聲。

這次還是和Adrian一起，可是卻和上次的氛圍截然不同，謝安沈歸結於他這次沒有騷包的開著那輛紅色跑車。

“車子還回去了。”Adrian說，“上次不是和你提過，是幫別人試駕的，調試好性能就要還回去的。”

她和他信步走在街上，晚風徐送，帶來的還有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淡香氣息。一路上，已經不知第多少個女生回頭看他了，連帶著站在他身邊的她都有些緊張起來，或許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麽高頻率的被人註視過吧，很有些不習慣。

可是身邊的Adrian卻仿佛習以為常，語氣很是輕松，“要吃什麽？”

她依然有些搞不清楚他的意思，“為什麽請我吃飯？”

他笑了笑，“不說了嘛，當作賠禮。”

她沈默了片刻，“你並沒有說錯什麽，其實是我應該感謝你的提醒才對。”

“看了？”他說完後點點頭，“我想也是，要不怎麽一下午都在奮筆疾書，連頭都沒有擡過呢。”

“那個……”她猶豫了一瞬，還是將話咽了回去。

“很火。”Adrian卻好像知道她想問什麽般，“那天我送你去星巴克咖啡館，你和見面的那個女生談的就是這件事吧？”

“你知道了？”

“我看到的你們交換簽名的那一沓文件，是合同吧？”他沈默了一會兒，又說，“你很缺錢嗎？”

這是他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。上次因為她的態度不好，搞得他們不歡而散。所以她這次掙紮了一下，還是坦然開口，“你知道的，我學畫的，這種學校特別貴，我家的經濟條件很一般，供我入學時就很吃力了，現在的所有開銷，我都要自己想辦法。我不能再向家裏開口了。”

他忽然執起她的手，細細地看了看，才嘆了一口氣，“這些，張教授推薦你來畫廊打工時，已經全部提過了。他還說你是現在浮躁的一批年輕孩子中難得非常認真努力的一個，希望我……畫廊可以幫幫你，讓你來上班。”

她的臉紅了，說不上是因為被他握手的害羞，還是被他說中心事的不好意思。

“不過看來，畫廊的這部分收入還是不夠支撐你的花銷，所以你選擇去做別人的槍手？”

Adrian說得一陣見血，她的臉卻有些發白，“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有原則？”

“原則？”他喃喃道，“你了解那個圈子嗎？”

他沒有說是哪個圈子，可是她卻明白他在說什麽，於是搖搖頭。

“任何圈子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和潛規則，或許你現在最初接觸到的就是那個圈子的潛規則吧。雖然這種事未必合理，但是卻一直不曾消失，大家都在背後這麽幹，於是成了默而不宣的接受。”

她有些疑惑他所說的話，“你好像很了解那個圈子的事情？”

他點點頭，然後笑了笑，“我的朋友不是總編嘛，耳濡目染聽多了，也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。”

她想了想，問他，“我有個疑問，你能告訴我其中到底是怎麽回事嗎？”

他點點頭，“說來聽聽。”

“我確實做了那個女生的槍手，就是那天你開車送我去星巴克見的那個女生。她花了一千元買下了我的大綱，然後不久對我說大綱通過了編輯的審核，於是要用千字五十元的價格買我執筆為她將大綱變成稿子，完結稿在二十萬字。她預付了我一半的稿費，要求我在半年內交給她全稿，剩下的一半稿費她會在我交付全稿後一並給我的。在我和她簽了合同後，我會在每完成一萬字後給她傳一次稿子，是通過QQ郵箱傳遞的，目前已經給了她十萬字的稿子。”

Adrian微微皺眉看她，“那你的問題是？”

“為什麽網上只更新到五萬字？”她不解地看著他，“我明明已經給了她十萬字，可是她卻停更一個月了，不是嗎？是出了什麽問題嗎？”

Adrian怔了一瞬，隨即卻好像控制不住般地肩膀聳動，良久他扶住下巴，語重心長地開口，“果然是個外行人。她之前和你提過的通過了編輯的審核，顯而易見她用大綱投了出版，並且通過了，所以她才找你寫稿子。雖然現在出版方都喜歡讓作者在網上發表文章以吸引讀者，但並不是指的全部文章。就如你所說，如果網上有了全文的話，必然會對實體書的銷售造成影響。所以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是，作者在投出版之前可以在網上發表一部分的稿子內容，但不得超過全文的三分之一。二十萬字的稿子，她當然只能更新到五萬字了，難道不是嗎？”

原來Vivian是為了投出版，她猶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，隨即又覺得自己可笑。她果然如同Vivian和Adrian所言，是個徹頭徹尾的外行人，什麽都不明白。

Chapter23

難怪Vivian肯和她簽合同，並如此爽快地給了她預付款。說到底，她也不過是她完美規劃中的一步棋罷了。

最後在她的堅持下，她和Adrian找了一家路邊小店吃麻辣燙，他問她，“後悔了嗎？”

她回答：“好像有點。”又笑著補充，“可是如果回到當初，我想我還會簽約的。”因為沒有別的選擇。窮人不僅沒有維持尊嚴的權利，連有夢想也是一種奢侈。

吃完飯Adrian打車送她回了學校，下車時他們已經熟稔的仿佛認識多年的好友。

“餵，下次該輪你請我吃飯了。”他沖她嚷嚷。

她點頭，“可以，不過太貴的你就別想了。”

他默了默，“你現在碼字用誰的電腦？”

他這麽一說，她倒是忽然想起來自己的難處。如今和齊雲的關系微妙，不論她說與不說，她都不好意思再用她的電腦。但就算要用畫廊的電腦，她也最多只能在周末打工時才能用得到，那一周中餘下的五天，難道什麽都不做幹等著嗎？遠水解不了近渴，這確實是橫亙在她眼前最棘手的問題了。今天意外知道了這篇槍手文如今這麽火，想必越到後面Vivian催這篇稿子催得就會越急。她確實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用來揮霍了。

見她發呆，Adrian了然地嘆口氣，一邊拿出手機撥號，一邊用口型說著：果然不出我所料。

他接通了電話，背對她稍微走遠了幾步，才聽他低聲說著，“昨天我說的東西，明天中午時送過來，對，市美院，到這裏聯系這個電話。”接著，他報了一串數字，她聽著好像是她的手機號。

他言簡意賅，她疑惑著還來不及詢問他，他已經利落地掛斷了電話。

“你給誰打電話？”她不解地看著他，“對了，還有你怎麽知道我的電話？”其實在畫廊時就想問他了，在他用手機短信給她傳遞“驚喜”時。

“員工入職登記表，忘記了嗎？”他似乎感到很好笑。

“可是表格我只給了孫經理。”說完後，她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，“孫經理給你看的？你早見過我？”如果沒記錯的話，那份員工入職登記表上的內容很詳細，大到理想愛好，小到身高照片。可如果他早就知道她是誰，那為什麽第一次見面時會是那副態度呢？

尚在百思不解中，他卻輕推著她往前走，“很晚了，你還是趕緊回學校吧。我剛才打電話給我的朋友。看你身處困境，我就幫你一次，暫時將我的筆記本電腦借給你用吧。明天我會拜托朋友給你送過來。他到學校後會給你打手機，你保持開機就好。”

她努力回過頭看他的臉，可是他個子太高，月色又太朦朧，只能恍惚看到他瘦削的下巴和微翹的嘴角。

“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？”話出口後臉忽然控制不住地紅起來，她忙扭頭掩飾，“我是說你為什麽幫我？”其實他們還沒有那麽熟不是嗎？

身後的他沈默了半晌，才回答，“有緣吧……不，或許是看你有點小才華，又和我一樣喜歡畫吧？不知道，餵，我難得幫別人一次，你還疑神疑鬼問東問西的，不合適吧？”

“看來你很少幫助別人啦？”

“……需要別人幫的都是弱者，而弱者就算被人幫著度過了一次難關，這一生卻還有無數的難關在等待著。那麽幫與不幫，又有什麽差別？”

夜風如泣如訴，將他的話吹淡飛遠，變得模糊淺薄，只剩下零星片語。那是她認識Adrian的第一年。即使若幹年後回憶起當初這些片段，還是只覺得溫暖和心動。他掌心的溫暖好像湧動的脈搏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鼓動著撩撥她。他漂亮的樣子也是。骨子裏第一次的動心，本就註定了會刻骨銘心。而他對她來說，又豈止是刻骨銘心那麽簡單。

第二天收到Adrian朋友送來的電腦時，謝安沈幾乎要驚呆了。如果有人對她說，那是一臺使用過的筆記本電腦，她絕對不會相信，因為它根本就是全新的。蘋果15.4寸寬屏筆記本，市價應該在一萬八左右，那是她做夢也不敢去想的一款電腦，但此刻它的使用權卻是歸她所有。至少在交稿前，在未來的三個月內，它是屬於她的。

她有些著迷地觸碰著它流暢的銀灰色金屬表面，換來寢室中其他室友的圍觀和尖叫。

“安沈，你發大財了！”這麽一驚一乍的是第一個沖上來的夏喬。

“難道你是某富商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，剛剛父女相認，這是見面禮？”埋首書堆，明顯已經頭昏腦漲的趙姍姍忙裏偷閑，也湊了上來。

唯一沒有過來，也沒有開口的，是遠遠看著卻微抿嘴角的齊雲。她看了片刻，然後走到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前，語氣輕緩的仿佛隨時都會破碎掉，“和這臺筆記本相比起來，別的筆記本真是不值得一提了。”

謝安沈覺得齊雲可能誤會了什麽，連忙解釋，“齊雲，無論怎麽樣，我都很感謝你以前將筆記本電腦借給我……”

“我想你以後可能也用不到了吧，那我收起來了。”不待她說完，齊雲就將原本放在寢室中公共區域的筆記本電腦，慢慢搬回了她的床上，然後又拉上了床簾。

寢室一下子變得很安靜。謝安沈看到夏喬和趙姍姍對視一眼，然後說，“我要去約會了，敏軍還在等我呢。”

趙姍姍也立刻說，“我還要趕去圖書館借參考書，等我，我們一起走。”

謝安沈不及說什麽，她們已經一前一後沖出了寢室。她呆呆看著隨後被帶上的寢室門和這安靜的一室碎光。站了片刻，才走到齊雲的窗前站定。齊雲掛著床簾，她也沒有拉開。

Chapter24

“齊雲，你生氣了嗎？”她猶豫了好半天，還是問了這句話。

沒有反應，寢室內安靜的仿佛只有她一個人。

“齊雲。”她想了想，又說，“你和馬晨光……”

“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再提這個人。”簾內的聲音毫無起伏，聽不出什麽情緒，卻令她打了一個冷顫，想要說的其他話，一瞬間都咽了回去。

她該做的都已經做了，如果齊雲和馬晨光依舊不能和好，她也無能為力了。這樣想著，謝安沈走到新筆記本電腦前，開始連接電源和調試電腦。

下午上課時，收到了Adrian的一條短信，依舊用的上次那個手機號碼。

電腦收到了嗎？用著還順手嗎？

她想了想，回覆：收到了。不過你為我買了這麽貴的新電腦，我該如何償還呢？這電腦對我來說，實在太昂貴了。

如果還不起，那就以身相許吧。

許久後，收到這條短信。她反覆看了有四五遍之多。如果不是後面有個竊笑的表情，她恐怕會當真的。當然，就算明白他是在消遣她，她的心跳還是不可控制的提速，直至失控。

她有些惱怒：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，好不好！

心神忐忑地熬到下課，依舊沒有收到來自Adrian的任何回覆。松了一口氣的同時，又覺得悵然若失。

晚上第一次使用這臺新電腦時，謝安沈感受到了高消費品的優越性能。無論是傳輸還是連網，甚至僅僅是保存這一個動作，都快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，令她嘆為觀止。不知道是被使用新電腦的新鮮感刺激，還是今夜真的文思泉湧，總之不到九點半她就已經收工上床，準備休息了，而這時候因約會而晚歸的夏喬還沒有回寢室。

齊雲依舊躲在床簾後面，安靜得仿佛與世隔絕。她嘴唇動了動，終於還是在心內嘆口氣，沒有開口。躺好後，腦中正在胡思亂想，忽然枕畔的手機震了震。

她打開一看，是一條新短信，發信人是Adrian。

要出國一趟，可能會很久不能見面。希望我回國時，你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可以完成，預祝成功。

她怔怔看著短信最後的那個笑臉表情出神，出神過後又是一陣傷感。Adrian是出於好意，無論是借給她電腦，還是發這條帶著鼓勵意義的短信。可是就算這部小說最終真的借他吉言成功了，最後收獲那份榮耀的人，也註定了不會是她。

她忽然有些遺憾。如果被Adrian祝福的那個人真的是她，就好了。覆雜的情緒如同千絲萬縷交匯織成的網，將她網在中央不斷收緊，直到窒息。

隨後又後知後覺想到很久不能見到Adrian，便再也睡不著。鼓勵了自己半天，她才回覆了剛剛那條短信：要出國很久嗎？

發完後，又覺得自己很羅嗦。Adrian已經說了會很久，她發的這條信息其實毫無意義。

輾轉反側又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，卻始終沒有再聽到短信響起的聲音。她最終還是帶著絲絲的失望和糾結，慢慢入睡了。

進入了九月，天氣開始變得幹燥。整座校園被落葉包裹，通往主教學樓的那條柏油馬路在校路兩旁的紅楓葉的裝飾下，猶如鋪上了一條厚厚的葉子地毯。走在上面覺得咯吱作響的同時，又舒服的令人覺得不真實。

托Adrian借給她的這臺新電腦帶來的好運，稿子進展很順利，至此整篇稿子已經完成了十五萬字，預計到聖誕節前後時，就可以將全稿交給Vivian了。

謝安沈和Vivian依舊會因為稿子的傳遞和稿子進度的事情，在QQ上溝通與交談，但是她一次也沒有提起過關於在網上連載《青春紀念》一文的事情。Vivian沒有說過，她便也裝作不知道。但是此後暗暗關註有關這篇文的網上消息，成了她打開電腦更文之外，每天必須要做的另一件事情。

聖誕節前夕，校園飄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。美院所在的城市是南方，對於在北方長大的她來說，一直誤區的以為，南方的冬天是不會下雪的。但其實南方不僅會下雪，而且那雪下得比起北方的豪邁壯麗來說，更顯得纏綿陰冷，是冷到骨頭縫裏的那種冷。

寢室的窗戶有些不太嚴，所以下雪的季節裏，姑娘們都會早早鉆進各自的被窩裏取暖。如果這時候再坐在桌前碼字，她的手指估計就會凍僵了。所幸，稿子已經完成了，目前在做的是最後的收尾工作，也就是全文通讀一遍後，校對語病、錯別字以及邏輯上不通順的地方，在將稿子給Vivian前，完成最後一次修稿。

需要這麽做，其實是Vivian告訴她的。幾天前，在QQ上聯系她，告訴她稿子已經完成時，她提醒的。

Vivian的開頭千篇一律，就好像每次和她接洽稿子時，她永遠不會改變的那個教訓式開頭一樣。

“果然是個外行。稿子完成了，你都沒有通讀一遍嗎？至少不要有打字時最容易忽略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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